在我的印象中,相比于武士的形象,忍者的面目总是单调且模糊的。他们蓝布蒙面,隐匿于夜色,用手里剑、飞苦无杀人于无形;他们无条件服从名门贵族,是欲望战争的道具,卑贱得像蝉壳,逢及多事之秋便落得满地;他们追求暗杀的技巧,组织严密,像一群乌鸦或者鬣狗,行动高效却鲜有魅力可言。‘武士’在武之外更有士的气度,一个词承载了日本几百年的历史,从幕府最辉煌的岁月到它迟暮的晚年。‘忍者’在忍术之外却看不见精神上的提升,对于忍者,人们热心的多是传说里千奇百怪的招式,还有伊贺甲贺的世仇。

《傀儡公主》是一部忍者动画。藤田和日郎笔下精巧又狂暴的傀儡武士跟各路野招一样,有种不可思议在里头:用发丝操纵的巨型人偶,齿轮咬着齿轮,关节合着关节,动作灵活,变身快速,平日收容在小箱子里,战斗时却形体庞大。比日本动画中的传统机器人更能勾起人的好奇和观看欲望。动画中的打杀场面迅捷凶狠,没有刀刀剑剑往复相拼,取而代之的是干脆了当的斩、劈、砍。眨眼间断肢四散,鲜血横飞,刀锋的力量与速度展露无遗。本片中,宮下隼一对镜头的使用实在了得,角度变化异常丰富,动静衔接一气呵成。以26min起的庭院之战为例:

先是忍者头子振臂一呼,傀儡武士径直扑了过来/ 接着转了180度+小仰角,公主操纵的太郎丸从她身后跃到前方迎战/ 紧跟着又转向对面+大仰角,傀儡武士们从天而降/ 随后镜头跟随太郎丸移动,它冲入敌阵,将刀举过肩,狠狠的向下方挥去/ 再抽离出来,傀儡武士的零件因为太郎丸掀动的气流旋风般围着它转动/ 后来太郎丸中招,镜头一抬,只见忍者头子立着刀跳向公主/ 角度又立刻切向俯视,高手身子一腾,接下忍者头子一招。后来高手终于表明身份,幻术分身,先是公主扬起脸,一个侧角看高手从远远的地方飞下来/ 换到忍者头子的地点,视角从水平陡然拉起,垂直旋转着冲向地面/ 之后是高手的侧面特写,劲风让他的头发和眉毛剧烈舞动着。公主这边,高手身上的风似乎也吹向她的脸庞。此处给了较长的时间一方面突出飞行的状态,一方面刻画两人的牵绊/ 突然,高手的正脸充满整个画面,他的眉毛、眼睛、每一处皮肤都被向上拉扯。看到这张脸,没有刀光剑影,也知是充满死气的必杀一击。总之,和武士片好剑技相当的高手回合来回合去的‘花拳绣腿’不同,《傀儡公主》有着忍者电影才具备的利落爽快,和一呼而上的气势。

《傀儡公主》中,人物一个个棱角鲜明,故事极富冲击力。全片虽然只有40min,却把每个人背后的故事讲得清晰明白。沉迷于傀儡而丧心病狂的大名;醉心于力量,将自己与傀儡融为一体的野心家;看似天真活泼的公主,经历却非常凄惨,心中的阴暗不时发作;表面上是个低俗落魄的下忍,其实是名扬江湖的高手,苦于没有值得效忠的主公而自我放逐。本片在紧张连环的剧情之外,塑造出这么多鲜明而立体的形象,与传统的忍者电影有别。观众不仅仅看见人物的一举一动,更能感受到他们的性格和气场,好像透视进入他们的内心。主人公们相遇前只是命运中漂泊的两片树叶,没有找到真正奋起而活的理由。这场相遇让他们寻到了各自人生的方向,‘不作任何人的傀儡在乱世活下去’,如此积极的立意在忍者题材中不多见。传统的忍者正如幻术高手所说,就是要奉命行事,说白了便是傀儡刺客,忍者动画如果有核心,多半也凄惨的很(见《卡姆伊之剑》,《甲贺忍法帖》)。但武士不同,武士多少被认为是尊贵的阶级,是讲义讲理的人,从而花在人物个性刻画上的笔墨较多。从这个角度讲,《傀儡公主》是一部武士动画。片中不少场景具有武士动画的特征。例如右侧显示的一幕,鲜红而巨大的夕阳拉长两人的影子,很有一股忠义的味道,露出武士题材才具备的灿烂的美丽。

本片画面简洁,色彩对比鲜明,艺术性上超有料。动画开头是一段黑白的回忆,伴随着儿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公主的父亲,发疯的大名面目可憎的样子从黑色背景中浮现出来——眼球暴突,龇牙咧嘴。这个可怕的形象后续中不断出现,既是蔑视生命的残暴者的特写,也为弱者恐惧的样子服务,将地狱般的乱世深深地刻印在观众脑海中,成为本片辨识性的标志之一。暗色配上刺目的血也大量出现在《傀儡公主》中。尤为突出的是公主小时候跪着被剥皮的画面,衣着和皮肤都是简单的蓝色,红色的液体覆盖了整个脊背,又沿着胳膊和腿流到地上——画面布局与配色均很简练,效果出奇的到位——残酷、骇人、怵目惊心。《落叶》和《阿阿奇与西西帕克》之流与《傀儡公主》一比,都看不出暴力了,恐怕只有《死狂》能和本片一拼。

说《傀儡公主》是忍者武士题材登峰造极的作品也不过分。惊心动魄的故事起伏有度,酣畅淋漓的打斗难见其右者,人物鲜活性格分明,伏笔环环相扣直通大快人心的结局,一口气看下来着实爽快!没看的人,还等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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