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柳叶渐黄枫叶渐红的初秋,再一次被解雇的浪人政之助饿到几乎仆街,突然他的目光被坐在丸子店前穿紫衣的红唇女子攥住了,暗叹“好美丽的人”。女子身旁穿豆沙浴衣的青发男人向政之助斜看过来,以为得罪了泼皮,政之助落逃到寺院的古井旁。岂料男子递了串丸子给他,还请了一大碗荞麦面,说有事相求。河两旁的垂柳随风轻摆,咬一截嫩枝的男子搭着木质扶手,立于水道中央,云疏风轻的原因似乎不仅仅是渐凉的天气,还有他心无所挂的样子。政之助就此被名叫弥一的男子吸引了。

以上便是动画『江户盗贼团五叶』故事的开始。

原作小野夏芽擅长描绘水静流深的成人故事,女子是美的、男子是雅的、景色是透明的、气氛是从容的,不论是油画般湛蓝的罗马『天堂餐馆』,还是大江户飞花落叶的『盗贼团五叶』,都有种温和幽深的气质,让读者不知觉进入冥想状态,内心变得澄澈——

——哪怕并不是可以放轻松的闲适内容

江户盗贼头目弥一设下精妙温吞的圈套,让幻想仕官的脱藩浪人政之助一步步变成绑架团伙的一员。岂料这个羞涩得无法在众人面前举刀,根本不适合作武士的浪人,竟凭借其不可思议的率直与单纯给五叶的其他成员和他自己带来巨大的影响。

除弥一和政之助,五叶的另外三人,阿竹、梅造、松吉,均出生底层。他们的经历非政之助能想象。弥一从未提及自己的过去,松竹梅对他的底细即不知晓也不过问。这是江湖规矩,里面有尊重、能近取譬的体谅,也有相互的不信任。在政之助到来之前,这四人聚在一起喝酒吃酱菜、谋划绑架、分赃,但却不是推心置腹的同伴,各自背着巨大的精神包袱前行。

梅造从小混迹帮派,是义气耿直的大汉,有了女儿后幸得头目仁慈,金盆洗手,开酒馆谋生。爱女阿娟给大户帮工,被那里的少爷欺负。头脑充血的梅造磨刀欲上门去砍,被弥一用绑架的主意拦下,复了仇还收得实惠,一石二鸟。由此诞生五叶,专盯有钱但碍于名声不敢报官的人家下手。惩罚了臭小子之后打算收手的梅造,拿绑架所得的钱去孝敬过去照顾自己的头目,偶遇过去帮派的旧识埋怨头目帮了梅造却不帮自己的一幕。出于同情和难以名状的内疚,梅造重返五叶,继续绑架的营生,救济落魄的昔日同党。无比珍惜正道生活的他,又当回贼,出于怜悯。

扔了纸伞,站在雨柱中,他回头向劝自己撒手不管的头目凄然一笑

本来我就是喝黑水长大的

松吉曾是颇有身手的职业小偷,后来当装饰匠,以打发簪、耳环为生。从来都是独行侠的他,在听说自己有孩子,而且孩子受了伤后,为给孩子筹钱,操回老本行。结果一次逃跑中被捕快伤到手臂,因弥一出手相救,才留了一命。又去富商菊屋行窃,被主人家抓到。对方是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反倒关心起小偷为何勉强自己的身体,还借钱给他。不愿欠人情的人,是因为太重人情,松吉就属于此类。他用卖饰品的钱给菊屋老板还债,五叶的分赃全当做酒钱和香油钱。加入五叶,重新脏了手的松吉,是为了向弥一报恩。

后来松吉被大津屋囚禁,政之助来救,一灯如豆,松吉黯然道

现在恩人变成了三个

因为情深义厚所以在黑暗的泥泞之路上默默前行的梅造和松吉,终归不能如风中人那般潇洒,独自承担的重量也有逐渐不可负载的一天。幸而他们遇见了政之助。他身形消瘦又总是驮着背走路。虽然腰间插着一把太刀一把协差,被桂屋的老鸨上下打量两眼,居然会发颤,真是不可靠。然而接触稍多,便知一副胆小文弱的样子只因太腼腆,是他心思细腻、善良、温柔的表现。弥一眼神犀利,瞅准了政之助会越陷越深所以拉他入伙。他也确实如此,因为感觉梅造、阿竹、隐居老人都是好人,待自己不薄,便不由自主地视自己为他们的同伴,信任对方。不单将心里所想的事一股脑地说出来,还很傻很天真地打听别人的过去,毫不自知已经失礼。与其说是迟钝,不如说是孩童般不懂事,想和喜欢的人亲近时的愚拙吧。啊,的确像个小孩,受到照顾便会以拳拳之心回应,吃了人一碗面就能为保护对方挺身而出,可爱极了。所以他的好奇与询问不叫人讨厌,反倒卸下对方的心防。梅造对自己向政之助敞开心扉感到讶然

就算不喝酒,我也是个十足的啰嗦鬼啊

松吉受了政之助帮助后也略嫌尴尬地说

真是丢脸,我总是受人恩惠,真丢脸

政之助又是如何回答松吉的呢?

松吉兄有着偶尔的失败不能推翻的东西。因此没人会觉得松吉兄丢脸。这不是丢脸,可能只是有些鲁莽罢了。人会变的鲁莽,是因为有着使人鲁莽的东西吧…

多么感人至深!对成年人来说似乎很需要心灵体味和勇气的话,自然而然地从政之助口中说出,果真是有颗孩童的心。作为观众甚至会担心这么纯洁的主角被坏人利用了该如何是好?不过想必政之助也同时具备了孩童对不真实和危险的敏感,所以会一眼洞穿弥一掩饰真心的谎言,并早于其他成员意识到弥一成立五叶的真正理由。

弥一兄明明是个不把真心示人的人,但是上次在下问到你的目的时候,你却很干脆地回答了。弥一兄你的目的并不在钱吧?

真是敏锐呐~只关注自身那一点利益、戒备森严的人是无法如此敏锐的。

弥一,原名诚之进,是名叫三枝的旗本家过继的养子。年幼时是个漂亮小孩,但被当时无后的夫人讨厌,旗本自己对他也颇为冷淡,只有位叫做弥一的仆人对他十分爱护。后来夫人产子,更是视诚之进为眼中钉,花钱叫山贼把这孩子杀了,对外却宣称是绑架。旗本知道是夫人的恶计,却全装不知,派人送了些‘赎金’,然后撒手不管。山贼的首领九平不忍杀可怜的弃子,劝大闹着要回家的诚之进忘记过去加入贼帮,可孩子嚷嚷自己还有仆人弥一,怎么也得回去。为了不让诚之进回去送命,九平骗说与山贼联系的人正是弥一。哀莫大于心死,被弥一背弃就等于被全世界背弃,诚之进改名弥一,从此冷酷无双。后来他出卖贼帮,九平一伙死的死,流放的流放。那之后到他结识政之助间发生了什么,观众无从得知[1]。总之政之助初遇弥一时,他身上的冷酷已渐渐消失,不过心魔未散。

在下将家主之位让给了弟弟,在城代家老的叔叔的安排下,得了一份在江户藩邸的工作,来到了江户。但是,我开始想,我的归宿真的在这里么? 改变自己,这是在下的愿望。然后,在下决定脱藩,想在振作之后再仕官。浑浑噩噩度日之间,开始意识到那不可能,然而与五叶的邂逅成了在下前进的动力。过去的就过去了,要享受当下。出现在眼前的是这么告诉我的弥一兄。你是想告诉自己要这样过活吧?对于弥一兄,五叶到底为何?生活在过去阴影中的是弥一兄你吧。

政之助在前往隐居老人处打探弥一的过去前,对弥一这么说道。那个靠在桥上衔着嫩枝的弥一、坐在青楼窗口含着烟斗的弥一、穿着豆沙浴衣走在江户街头如水上一片落叶的弥一,窜起身来,喘着气,提起席上的烟灰桶朝政之助摔过去。那夜,为死去的弟兄来寻仇的九平找到了弥一,在决斗前,道明当初关于仆人弥一的一席话不过是谎言。温柔地照料着诚之进的弥一在假撕票事件后被主人家嫌碍事遭暗杀,对外宣称是酒醉跌进井中[2]。假象残忍,真相悲伤,弥一听到告解,睁圆了眼,猛一回身,从怀里抽出匕首,挥掉刀鞘,刺向九平…鲜血喷涌…另一边,预感要出事的政之助正撑着红色纸伞在石板巷道疾走,初雪一团团落在伞面上。政之助寻到仆人弥一的墓前,发现弥一跪在那里泣不成声。冬天是清晨最好,到了中午暖起来,寒气减退了。与积雪一并消散的是弥一心中的冰霜,五叶的五人,终于成了真的同伴。

以上便是动画『江户盗贼团五叶』的故事——

尽管涉及心怀恶意的诡计、被抛弃而心如死灰的阴影、曾误入歧途者不幸的生活,全片没有一处阴冷,反倒在逆境中突出了人和人之间善意与爱的温暖。所以即便是让人长长叹息、久久沉默的情节,也不会如鲠在喉,传达出悠远怅然的同时并不至独悲的程度。这就是小野夏芽的本事,从不为了卖弄深刻而陷入自怨自艾或歇斯底里的情绪,从不为了煽情而添加刻意的温馨。换别的漫画家,靠这些素材恐怕能写出超激荡超紧凑超狗血的东西呢:)

小野夏芽的漫画我并没看过,全凭被改编成动画的『天堂餐馆』和『江户盗贼团五叶』,才对她的风格有所了解。幸运的是,动画拍得都很成功。本作的监督和编剧均为望月智充,对整体节奏的把握非常得当,镜头也颇唯美,得感谢色彩设计一濑美代子。晴朗的夜晚,镜头从如水的皓月划过大半的天空再落到清澈的河面上;淅沥雨天,被阴云笼罩的天空有着青、葱、灰、紫等不同颜色,路上的草与石都看的出湿润的感觉;大部分剧情发生在秋天,天高云淡之日,山道上的红叶真是好看,纵然百叶调落,也不显萧瑟,反倒很丰盛的样子。秋天是傍晚最好,更有大雁排成行列的飞去,随后变得看去很小了,也是有趣。望月智充还担当了动画的音乐监督,对音乐的要求非常到位,小西香叶与近藤由纪夫共同负责的原声,时而是传统日本音乐,时而加入手风琴旋律,与画面和场景丝丝入扣,令人难忘。中泽一登担当了本片的人设,不过基本是遵照原作来的,所以没什么好讲。

有不少人把本片划归到腐片范畴,虽然朝那个方向想也是可以啦,毕竟小野的作品腐味较重是皆知的事情,而且从CV的选择看制作方显然也将此作为卖点考虑。但本人觉得单用腐片的眼光观赏此片未免狭隘,政之助的真诚和温柔是他的个性而不单单针对弥一,被政之助感染的也不只有弥一一人。畏畏缩缩的政之助从弥一身上发现了自己没有但很羡慕的豁达气质,弥一从政之助身上寻到仆人弥一温和的影子,到动画结尾,两人成为知己,但也就是这个程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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