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frica | 草原上的故事

封面上主角Dario Ferrer头顶宽沿帽、脚蹬长靴、手拎猎枪，神似西部牛仔。他身处的是比美国西部更辽阔的非洲草原，他守护的是不要被驯服的野兽。他比牛仔更热爱土地，因为他不图索取，只希望保持它最天然的样子，而这项使命比攫取财富困难得多。

打开书页，比利时漫画家Hermann Huppen对非洲草原精美的描绘便让读者第一眼就折服。强烈的日晒下干燥又明亮的色彩、准确的植被风貌、还有生动如纪录片图像的各色动物，简直是小说『走出非洲』的影集。请容我撷取些伊萨克^[1]的精美文字：

几株高树，孤零零地兀立，犹如伟岸的棕榈…老荆棘树，枝杈光秃，星星点点地散布在辽阔的草原上…野营的一个清晨，我来到这里，沿小径信步，发现一群大羚羊新踩出的脚印…你难以想象，它们来此唯一的目的只是俯视足下的大地。

这些景象在漫画里都寻得见，且不比从文字展开的想象逊色。对美丽风光的细致关注，是许多欧洲漫画共有的特点。Africa里Hermann笔下的非洲，就像『阿尔卑斯山的少女』中宫崎骏镜头下的阿尔卑斯山，以迫人的美使读者对壮阔绮丽的自然投入感情，与主人公的理想共鸣。作者也因此在解释主人公的心理和动机方面得到一定程度的解放。

故事从记者Charlotte来Dario Ferrer工作的自然保护区，采集和偷猎相关的新闻素材开始。一个是从现代世界来原始之地寻找新奇作料的白人，一个虽是白人却已将身处「文明世界」的历史抛弃，早把非洲当成家园。二人的交锋开启了本书非洲Vs外界的主题。

本书的前半部以Dario例行工作，Charlotte随行为内容。一路上Charlotte看见猎豹捕杀羚羊，好奇地举起相机的同时又觉得猎杀过程非常暴力，当她见到鳄鱼偷袭小河马的场面，更是惊恐地捂住嘴。但是Dario提醒她，动物间的扑杀只为了填饱肚。他带她去看被盗猎者割去犀角的犀牛尸体，仅仅为了亚洲某些有权势的人卑微的私欲，动物就惨遭毒手。文明世界的人，手不沾血，做的事情却比尖牙利齿的捕猎残忍得多。

接下来保护区工作人员与盗猎者发生火力冲突，各有伤亡，也让来自温室的Charlotte见识到利益最前线的真实厮杀。双方对峙不下，直到Dario夜色中刺杀了盗猎者雇佣的枪手，对方才老实投降。此处的画面与情节的配合绝赞。一片黑灰色中，Dario的弯刀上血迹格外鲜明（见「笼罩非洲的阴影」第一页）。非洲大草原的守护者，也和那在捕食和躲藏中生存的动物一样，在别人或自己的血泊中度日。

「笼罩非洲的阴影」（点击图上左右箭头或下方圆点播放幻灯片）

「这一夜Dario杀死了盗猎者雇佣的枪手」

「Dario和Charlotte误入灾祸现场」

阴谋的达成在书中只是短暂的出现了一下。一场在阳光明媚的豪华庄园里举行的酒会，有权势的人们穿得漂漂亮亮，齐聚于此，礼貌地打招呼聊天。在一种看似轻松，与实际的操作比也的确轻松的气氛下，事情便办妥当了。类似的一幕在NOIR的第四集『海浪的声音』中也出现过，然而现实里没有侠客女杀手，只有被出卖与收买的利益。阴谋败露后的处理同样以心照不宣的简短对话收场，流程之简略，与重大的死伤形成荒谬的对比。官僚简单地用谎言将事情压下来，草草找个替罪羊了事。这种丑陋粗糙的做法在Charlotte曝光真相的发布会上引起媒体的哄笑。心知肚明的大众的愤怒只能化为对权威无可奈何的嘲讽。

Hermann通过非洲普通人和权势阶级娱乐方式的对照，反映出半开放的非洲产生的分化。保护区的人们是真正具有非洲魂的人，他们不顾工作的艰辛、危险、极低的回报，白天与盗猎者交战，夜晚围着火堆跳起激情的舞蹈。他们表达爱意大胆而直接，对心中所想直言不讳，有时甚至显得粗鲁。而那些高层，仿佛是开化了的非洲人，模仿西方的社交方式，显得温文尔雅，做的却是没血性没良知的勾当。

「分化的非洲」

漫画后半原始森林中的惊险逃亡，无论情节还是景色都非常真实。逃亡中种种措手不及的插曲、弥补失误、掩盖行迹、担惊受怕的情绪、身体的极度疲劳，都在作品中有所反应。Hermann通过语言与肢体动作，流畅地将这段历险呈现出来。虽然丛林的景色没有剧烈的变化，人物的动作却避免了重复。单讲两人如何跋涉，既有推着走，也有拉着走，背着走，搭着背匍匐，相扶着涉水等等不同的方式。肢体的动作也表达得非常精准，人弯腰的角度、落水时的姿态，均生动逼真，表现出作者高超的绘画功力。

漫画另有一支线，讲保护区的另一位欧洲人挖Dario的墙角，NTR了Dario情人的事。在Dario被军方追查、踪影全无之际，他的挑拨离间终于奏效，最后将心上人带回欧洲。部分评论认为这段支线与故事主题的关联度不高，衔接上若即若离显得不够协调，我在阅读时也有同感。不过对作者为何要加入这条支线，我有另外的看法。

Dario的情人区别于非洲魂和完全西化的非洲高层，是或代表了更多非洲民众的典型，在分化中夹在两极间。她与西方的接触并不多，言语谈吐仍旧是非洲本土特色的。另一方面她厌倦非洲艰苦的自然条件，向往欧洲光鲜富足的生活，也是人之常情。这片野性又美丽的土地，不仅发达国家和势力兴起的发展中国家，都因欺侮它不承担后果，向它伸出黑手。就连以它为家园的当地人都想要弃它而去。Dario的情人所代表的非洲民心之所趋，也让Dario一拨人显得更加悲壮，他们坚守的净土也许已经被该诅咒的命运盯上，他们想要对抗的是滚滚洪流。纵然Dario最后孤身铤险，那激进之举的背后，读者却感到无力回天奈若何的悲凉。

「Hermann创作写真」（点击图上左右箭头或下方圆点播放幻灯片）

漫画家的官网上有他创作漫画流程的视频。已经75岁的他，仍在不断出产新作，而且是单人工作室，故事、作画、上色、嵌字，一人全包，令人佩服。「Hermann创作写真」取自视频Hermann at work III，简述了Africa及类似作品中精美画页的诞生过程。在铅笔的底稿上，Hermann用细毛笔钩边，再用水彩上色，部分细节会用到彩色铅笔，但细毛笔是最主要的画具。每一幅画都可以单独拿去展出，其原画的价值之高是毋庸置疑的。手工的印记牢牢地印在作品上，其艺术风格，在电脑作图越来越流行的今天，就像3D动画大片世界中的吉卜力一样珍贵。

整部漫画约合60页，限于篇幅，故事欠缺人物的内心波动等更为细致的角色刻画。尽管可以看出作者对非洲大地深厚的感情，但仍旧是以西方作家的眼光去编写故事，笔下的大英雄是白人而不是非洲本地人，体现出些许的优越姿态。想一想使我们了解的非洲知名作品，如『走出非洲』、『乞力马扎罗的雪』，均出自西方人之手。若非洲本土的漫画家能创作出优秀作品，以更加纯正的故事和观点打动人、名扬海外就更好了呢:)

※漫画原图均出自Africa（幻灯效果仅网页浏览可见）。「Hermann创作写真」来自视频Hermann at work III。

※本文系漫书手札 31札 （版权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