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艺术起源于某种实用价值,例如文学和绘画起源于符号记载,音乐起源于讯息传递~经过漫长岁月,它们逐渐脱离基础用途,上升为精神的提炼,其实用性的内涵发生了变化——提供娱乐、提供精神刺激、表达内心世界、介入政治生活,与此相应得它们的形式极大地丰富起来——由各种‘主义’构成的名单愈来愈长。

动画是艺术门类中的后生晚辈,有赖于技术的功劳,集合文学、绘画、音乐与一身,八面玲珑,迅速成为大众化的娱乐宠儿。尽管综合了各种表达方式,由于动画的制作成本高于其他艺术门类,反而更偏重商业性和娱乐性。如果追溯动画短片的开端——电影放映前的休闲小品,就不难理解为何一直以来,动画的灵魂始终是如何贴近观众讲一个好故事——即大多数情况下动画的价值是基于其叙述的流行性而非表达的艺术性来断定的。这使得动画在纯艺术领域始终无法与其他门类比肩,甚至偏动画类型的绘画在fine art领域也没有一席之地。

不过令人欣喜的是,在动画短片领域,提高动画纯艺术性的努力从未间断过,‘短片和绘画’打算介绍那些与纯绘画联系紧密的短片作品,在这些作品中,表达力的核心是绘画艺术,叙述不仅在方式上区别于传统形式,在作用上也退居次要。

短片《Muzorama》是2009年基于法国超现实画家Jean-Philippe Muzo的作品制作的短片,是我见过的最quirky的动画。其场景是一个封闭循环的小镇——小镇里的人家所看的书,挂的画与这个小镇是完全重合的,设定本身就暗示了现实与幻想的模糊不清。当观众步入这个小镇,不禁惊叫:这是个多么离奇的世界——
巨大的女人,金发碧眼红唇是标志的美女,面目愚昧而野蛮,不仅吃掉送来的花束,还吃掉送花的矮小男子。送花的使者,许多个一模一样的,明知要被吃掉,还打扮得绅士翩翩,洋洋得意地走过街道,整齐地列成一队,等待与他的泰坦女神的会面——轻叹一声,推开堆积着骷髅的闺房的门,静候裁决下来的是幸福还是被食用。可怜巴巴的亚马逊,蜷坐在一堆骨头里,神情呆滞,看到勇敢的小矮人送上鲜花,脸上浮出笑容。这些古怪的画面将危险、爱情和愚蠢离奇的结合在一起,超现实意味强烈。

除了亚马逊和小绅士,最经典的当属嘴里嵌套着小号的自己喝汤的金发男士——嘴里的自己作喝的动作,大号的自己作吞咽的动作,品尝太太(金发女人)的手艺;餐桌旁太太敲开藏着小人的壳,即将为早餐填上一份‘煎蛋’——红色的墙纸,挂了装饰画的典型居家,丈夫,妻子,喝汤吃人——活生生存在于云彩之上的巨人一家平常的清晨——散发出令人恐惧的合理性。

片中有眼睛的书、倒长的托住眼睛的鼻子、缺了脑袋会丧失方向感的身体无不有其内在的逻辑,相比于纯粹的幻想画面,这种仿佛有点道理的超现实画面更有冲击力——强制观众进入充满矛盾感的小镇。

《Muzorama》没有叙事,而是一个连贯的超现实绘画展览。明亮的中产阶级的色彩,不同维度世界的混合与嵌套,人物的巨大化,常规事物的不寻常搭配营造出的诡异氛围,都让人直接联想到比利时的超现实主义画家雷内.马格利特。马格利特是个技巧纯熟的画家,区别于其他超现实主义画家偏爱描绘阴冷的纯梦境,他的作品依靠荒谬的逻辑展露神秘感——苹果、天空、飞鸟这些个体在画面中是写实的,然而通过特技般的搭配,呈现出魔幻的舞台效果。

例如马格利特1948年的作品《Delusions of Grandeur》(左下图)中既包含了人体嵌套的情节,由立方体组成的平面海景虚构三维的景色和《Muzorama》中由壁画、书籍延展开虚拟的重复世界亦有相似之处。而事物的巨大化也在马格利特的绘画中反复出现,如其1961年的作品《Portrait of Stephy Langui》(右下图)。

      

尽管《Muzorama》没有常规的叙述,只是完成了一个场景循环(从片头金发女人吃花,回到片尾小矮人送花),但其超现实的场面足以让观众产生剧烈反应,画面的效果成为了主导,而不是完成叙述的辅助,从这一点讲,短片更趋于纯艺术——直接,即时得唤起观众的情绪,而无需看完整部短片。

至于《Muzorama》暗示了什么?这些古怪的人物在影射什么?大可不必细究~正如马格利特所说——人们看到我的画,常常会问自己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 ‘它代表了什么’,它什么都不代表,因为神秘的含义就是不代表其他任何事物,神秘是不可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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