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S初知Fresh Guacamole获得奥斯卡题名,我非常惊讶。倒不是因为它非常短,也不是因为它仅仅是场厨艺秀没有可称得上角色的道具;而是因为5年前PES就制作了一部非常相似的短片Western Spaghetti,在Youtube上被点播上亿次,却没有入选阵容并不十分强大的2009年度奥斯卡名单[1]。三年前我用Western Spaghetti食品广告一文逗趣的结尾时,也真得只认为它是部非常出色、既不能获最佳短片又不能当商业广告的片子,很喜欢它,但不确定它的位置该在哪里。时至今日PES终于鼓起勇气参加大奖赛,一下就被委员会相中,可喜可贺。

与他制作动画力求简洁不同,接受AMW的采访时PES是个颇为健谈的人,从如何积累素材到动画好坏的标准,他说了1234页,非常有益。虽然我不会再像去年那样翻译全文,但他的自述还是要推荐一下。另外PES在Make: technology on your time上发表过一篇详解Western Spaghetti拍摄细节的文章,对技术感兴趣的别错过下载

与所有动画家相同,PES的作品也都是从乍现的灵光开始,之于他就是某个核心的变形,再通过找到别的素材和点子添上外围的空白直到完成为之。Fresh Guacamole起源于脑子里突然冒出的疯狂念头:

我走进食品店,看到一堆鳄梨,总会有这样小小的幻想,抓一颗,将它抛出,轰掉整家店。

它启发出动画中最重要的片段[2],作者手持两百岁的墨西哥屠夫刀切开一枚手榴弹,露出绿色的鳄梨的瓤。

PES的特点在于他不纠结于‘用故事把一个点子说圆了’这个对许多动画师和观众来讲是唯一正途的理念。在1.4的采访中,他说在制作个人电影时从不画故事板[3],而喜欢随时用文字记录想法[4]。这令人觉得他像位作家,写意识流小说或者诗歌的,时时刻刻都在扑捉大脑活动,记录每一丝片想,最后在小说或者诗篇里将它们组合起来。其作品也带着视觉文字的意味,从头到尾都是模拟类比与象征,借助形状、连续发生的动作和声音效果用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构日常化的东西:比如筛子在Fresh Guacamole里被拿来替代洋芋碎屑,在Western Spaghetti里被用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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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S的另一特点是他讲究短片的绝对可观性,每个细节都顶得住推敲值得单独拿出来欣赏。比如这部‘做饭’短片,没有动作是多余的,不会挖完半颗‘鳄梨’接着去挖另外半颗,也不会切完一半‘洋葱’然后去切剩下一半。PES说他每次参加电影节,总感觉人们的短片太长,他认为一部三分钟的短片有一分钟不精彩,就好比一个客人在欢迎式上多呆了三分之一的时长。拒绝折中使得作品非常简洁,拍摄过程通常只有几个月的时间[5],而背后是横跨数年的思考,合格的点子陆陆续续被抓进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或相机里。成品自然不会是众星拱月式的、说精彩比较勉强说平庸又太过残忍的类型。当然这不是说好点子定能成就好短片,会有许多技术问题同样需要巧思来克服。在SALON对他的采访里,他提及灯泡‘辣椒’的拍摄办法:因为现实中灯泡不可能被刀子顺利地切成丁,所以先在电脑上用Z-Brush和Mudbox做了一系列替代造型,通过3D打印机打印出来再放到镜头前。

访谈中,PES承认自己的作品因为短小常被人批评‘简单’,当它们在重要动画节上获奖时人们会露出不满。的确对待文艺作品,评论者会惯性地追求深度,期待它包含许多层面、具有剥开表皮挖掘内里的潜力,如果能做到《圣经》和《红楼梦》那样养活一大帮人靠它吃饭喝茶成家立业就是最最好的。尽管Dan Sarto,采访过非常多奧斯卡动画短片题名得主、AMW的资深记者,完全支持PES认为他小而精的动画是冲击性的、其中的大量思考是显而易见的、优秀的动画不应该遵从固定的配方,PES深觉安慰但底气仍略有不足。正是以下这番自嘲令D.S.觉得有好好表扬他的必要:

我想我是生活在个人世界里只会拍令自己大笑或满足的电影的艺术家。只管追求希望看见但现实中又没有的东西。我不知道这在一般人看来是不是很浅薄或者轻浮。我真的不知道。

如此自伤自怜的话简直要旁人也梨花一枝春带雨了,不过我更欣赏他的太太Sarah Phelps面对迪士尼花重金为Paperman在竞赛中背书打出“For Your Coinsideration”的广告时[6]幽默的回应,她建议了一条针锋相对的标语“For Your Amusement”。

本文亦发表于AnimeTaste